第二章

【1】

整晚反覆難眠的任凡,終於在天快破曉之際,迷迷糊糊地睡著。

想不到好不容易才睡去的任凡,不到兩個小時就被人挖醒。

帶著惺忪睡眼被員警帶到了偵訊室的任凡,一眼就看到了比他還狼狽的方正。

昨天見到的方正,梳著一頭整齊的髮型,就連衣服都燙得一絲不苟宛如新衣般。可是此刻的他好像剛渡過台灣海峽的偷渡客般,鬍渣滿臉,頭髮蓬鬆混亂,就連衣服都是亂七八糟,連紮進褲子裡面的襯衫都露了一半出來。

「你昨天去哪裡狂歡了?」任凡冷冷地問。

方正沒有理會任凡,示意要員警留下他們兩個單獨對話。

員警前腳才踏出去,方正就立刻撲上前來,一把抓住任凡。

「說!你是怎麼認識『張大哥』的!」

「你在說什麼啊?誰是張大哥啊!」

任凡拼命掙扎,但是此刻的方正卻好像在拼命般,死抓著任凡不放。

「你敢說你不認識?」方正將任凡整個人都快要舉了起來。「如果不是你指使的,張大哥昨天為什麼會來找我!」

「你……」

任凡被方正勒到快要窒息了,雙腳用力一踢,踢中了方正的腹部,方正這才鬆手。

任凡一掙脫開來,整個人立刻退到了牆邊。

「等等!」任凡伸手阻止想要繼續衝過來的方正,「你話說清楚一點!什麼張大哥?」

「就是兩年前被人謀殺的張樹清大哥!」

「兩年前被謀殺?」任凡用手揉著自己的脖子,「那干我什麼事情?」

「你明明就指使他昨天來找我!」

「什麼?你不是說他被謀殺了嗎?已經被謀殺的人怎麼會『受我指使』去找你?」

「你敢說不是你?」方正一臉慘白。「你昨天自己已經承認你可以跟鬼魂溝通!所以你要他來找我,要我不要控告你!」

任凡愣了一下,立刻會意過來。

「喔──,原來昨天那個冒失鬼就是你說的張大哥啊。」

「你看!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!」

一聽任凡承認,方正立刻又想要衝過來扁人。

「等等!」任凡立刻躲到另外一邊。「我可沒有指使他做任何的事情!」

「如果不是你指使的,他會跑到我家來,還託夢給我說一定要放過你?你還跑!給我過來!」

兩人就好像小孩子玩捉鬼,繞著偵訊室的桌子打轉。

「你搞清楚一點!是他來求我幫他,不是我指使他的。」
「放屁!他人都死了,還有什麼好求你的?」

「這我怎麼知道,他連委託什麼都沒說,就冒冒失失地走掉了。」

「說不出來的吧!我就知道,還跑!你這個騙子!」

「不然這樣好了!我們叫他出來對質!」

「什麼!」

一聽到任凡要叫樹清出來對質,方正立刻臉色慘白,他可不想要再見到樹清大哥了。

看到他一聽到樹清要出來就怕得要死,任凡也停下腳步,隔著一張桌子對著方正說:「昨天晚上,他來找我要我幫他,可是我說我現在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,幫不了他。結果他自己就說,要幫我解決這次的事件,當作委託我做事的報酬……」

方正驚魂未定,一臉狐疑地看著任凡。

「我真的──真的,沒有叫他去找你,我根本連他姓啥叫啥都不知道,他就冒冒失失的消失了,就連要委託我什麼事情都沒說一句。」

兩人微妙地在桌子的兩側對立對望著……

「張大哥到底要拜託你什麼事情?」方正回復冷靜。

「我不是說我不知道了嗎?你說他昨天託夢給你,難道他沒有跟你說嗎?」

「沒有……」方正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,然後示意要任凡也坐下。「我從來沒有被人托夢過,他昨天託夢給我,夢裡面,他滿臉潰爛……就跟他死的時候一樣,他求我放過你,我對他說,你一手提拔我的,應該知道我的個性,只要有人『作奸犯科』,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。」

方正雙眼惡狠狠地瞪著任凡,等於是在說他口中的『作奸犯科』就是他這種人。

「我告訴他,我不可能放過你。他卻抓住我的手,要我一定要答應他,還拿我們多年的情誼來懇求我,說除了你之外,沒有人可以幫他了。我本來也不打算答應他,可是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不知道多久,我也無法醒過來。我想逃,但是在夢裡我無路可逃。最後在不得已的情況下,我答應了他。他知道我的個性,只要我答應過的事情就不會反悔。但是我認為,我醒來之後可以把它當成一場夢,誰知道他一聽,就說要在我身上『做記號』……」

方正伸出手,捲起袖子,赫然出現了五個黑色的指痕,就這樣留在他的手臂上。

「所以你一醒來,就認定整件事情是我搞的鬼?」

方正把袖子放下來,對著任凡點了點頭。

「張大哥是我考上警察之後的第一位上司,他幫了我很多忙。」方正說。「如果真的他在死後有什麼困難,我一定會幫他的。我不是個那麼頑固的人,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不能用科學來解釋,不過,如果最後被我知道你是耍我的,我保證不但會讓你重新回到監獄,而且還會讓你罪加一等!」

任凡本來想說:我還沒有說,要幫你那個張大哥……,可是轉念一想,如果不幫,就等於自己得要乖乖去坐牢。

「如果你真的可以幫到張大哥,」方正嚴肅地說,「那盜墓這件事情我可以相信你說的故事,放你一馬。」

看樣子這次的委託,自己是不接不行了……唉。

任凡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
 

【2】

「就是前面這裡了……」任凡指了指前面。

方正探出頭去,任凡所指的地方,根本是一個荒廢多年的建築用地,哪裡是什麼住家啊?

「你在這邊放我下來就可以了。」

方正瞪了任凡一眼,然後找了個地方把車子給停了下來。

「你該不會是要跟我上去吧……」

「當然!」方正說。「我說過我會盯著你的。」

「那也不用跟著我吧?」

「怎麼?你怕了嗎?」

「你……隨便你。」

任凡下了車,跟著方正兩個人走到了建築用地所搭建成的鐵皮圍牆邊。

在鐵皮圍牆的盡頭,有著一扇給建築工人用的小門。

任凡走進門內,方正猶豫了一下之後也跟了進去。

「你不會跟我說你住在這個工地裡面吧?」

「你才住工地咧。這裡是我的家,如果你不喜歡,你可以不要跟過來啊。」

方正看了一下四周的環境,這根本就是不折不扣荒廢多年的建築用地啊!

眼前兩棟還沒有完成就已經荒廢的大樓,不但大部分的水泥牆都沒有貼上壁磚,其中比較矮的一棟,就連最上面的部分都還有鋼筋暴露。

被夾在兩棟建築物之間的中庭,雜草叢生的程度都快要跟人一樣高了。

在任凡的要求下,他們中途到了一間香火店,買了一些金紙、銀紙,此刻就看到任凡對著草叢灑著金紙銀紙,口中還念念有詞。

「你灑這些東西幹什麼?」方正皺眉,「你嘴巴在念什麼啊?」

「這裡又不只有我一個人住……」任凡冷冷地說,「偶爾幫『它們』帶點東西回來,不然『它們』要是鬧起來就連我都會感覺頭痛……」

「它們……」

該不會這個地方也有那個東西吧?

眼看著任凡灑完之後,轉頭就朝其中一棟建築物走去,方正感到不安,趕緊跟了過去。

兩人爬上了水泥階梯,一層一層向上走去。

「我說你啊,在這種地方住,有沒有獲得地主的許可啊?如果沒有的話,你可是會被控告擅闖私人用地……」

任凡回過頭指著自己的鼻子說:「我就是地主,你說呢?」

「你就是地主?」

「是啊,需不需要拿土地證明給你看啊?」

「既然你是地主,那為什麼不讓工程完成呢?一塊地荒廢在這裡……」

「誰說這裡荒廢了?這些建築物在我拿到這塊地的時候就有了,我又沒錢蓋或拆。而且現在一點也不荒廢啊,住了那麼多傢伙,可熱鬧的咧……唉唷,」任凡突然對著樓梯口叫道,「黃伯,你的頭怎麼又不見啦?」

這什麼對話啊!

方正整個人愣在原地,只見任凡對著空無一人的樓梯間角落說著。

「它們又把你的頭拿去踢啦?這些死小鬼……別找啦,等等我再幫你跟它們要回來。」

任凡說完,整個人側過身去,就好像要跟人擦身而過般的讓了開來。

可是……樓梯間除了方正與任凡之外就沒有別人啦。

看到任凡這樣,方正一臉慘白,只好乖乖學著任凡,跟著也側著身子彷彿真的有什麼東西要擦身而過似的。

「你在幹嘛……」

看到方正的蠢樣,任凡用死魚眼白了方正一眼。

「不是……有好兄弟要過去嗎?」

「你又看不到,裝什麼樣子啊……」

「你做我跟著你做啊,這叫做入境隨俗好不好。我可不想要得罪這些好兄弟……」

任凡搖了搖頭,不理會方正,朝著樓上走去,方正見狀也跟了上去。

兩人就這樣一路到了較矮的這棟大樓頂樓,頂樓連著圍牆或者牆壁都沒有,只有地板。

「你不會睡在這裡吧?」方正看了看四周,空蕩的地板什麼都沒有。「沒有落魄到這種地步吧?」

任凡沒有回應方正,來到了可以遙遙望見另外一棟大樓的邊緣,向著對面大樓吹了一聲口哨。

過了一會,一條紅色的地毯從對面的大樓延伸了出來,直直朝著兩人所在的大樓伸展過來,就好像一條橋樑般的橫跨在兩棟大樓之間。

「走吧。」

不理會已經被這奇景弄到目瞪口呆的方正,任凡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地毯,走向對面去了。

方正猶豫不已,看了看樓下的光景,這裡至少有六層樓高耶,這摔下去可不得了。

可是眼看著任凡越走越遠,方正一咬牙,用腳試探了一下地毯。

硬硬的,就好像水泥地一樣。

方正慢慢把身體的重量移到踏在地毯上的腳,然後確定平穩之後才踏出另外一步。

地毯的兩側就是可以讓人摔到只剩半條命的六層樓高度,方正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,小心翼翼的踏著每一步,朝著對面走了過去。

 

【3】

怎麼想也想不到,同樣是廢墟的這一棟大樓裡面,竟然會有布置如此典雅的房間。

跨過那條紅地毯,來到了對面同樣看起來荒廢已久的大樓裡面,正面對著兩邊的竟然是一扇大門。

從樓下和外面絕對想像不到,在這樣的荒廢大樓裡面,會有著裝潢過後布置過的空間。

在大門的兩端拉著一條紅色的繩索,任凡將繩索解開,打開大門,領著驚訝到目瞪口呆的方正走入屋內。

首先迎面而來的是客廳,然後到後面的廚房以及臥室,根本就是整個裝潢好的住家。

任凡一回到家,將外套脫下厚,整個人就癱坐在沙發上。

「這裡……就是你家?」

「不然咧?」
原本還以為任凡是因為落魄不堪,所以只好闖進人家荒廢的私有用地,棲身在這樣的荒廢大樓裡面,誰知道情況跟自己想像的完全不一樣。

看這精心布置過的房間,典雅的吊燈與幾乎快要跟豪宅相當的格局,都讓方正感覺到不可思議。

「你真的有這個土地的所有權狀……?」

到現在方正還是不敢相信。

「你很煩耶。」

任凡站起來,走到房間裡面。過了一會,任凡走出房間,將土地的所有權狀丟在桌上。

「拿去看個過癮。」任凡厭煩。「真的沒見過像你那麼會追根究柢的人,你一分鐘不當警察會死嗎?」

方正雖然一臉不以為然,可是還真的把權狀拿起來好好研究了一番。

「這塊土地是你繼承雙親的嗎?」

在確認了土地權狀之後,這是方正所能想像得到的唯一解釋。

「當然不是,我爸媽什麼都沒有留給我。」任凡回答。「這塊土地是其中一個委託人給我的報酬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這塊地因為產權的問題,兩邊的主人都不願意退讓。兩人從生前爭到了死後,就連死後做了鬼,兩方都還在鬥來鬥去。其中一方委託了我,卻讓我捲入了差點連小命都送掉的風波。不過還好最後雙方都很滿意,兩人都同意把這塊地送給我。」

「可是……人都死了怎麼送啊!」

「方法當然很多啊!你就不要問那麼多了!總之,那次委託我差點連命都沒了,所以後來我絕對不接牽扯在兩隻鬼魂恩怨之間的案件。」

「說得不清不楚的,真的很可疑……」

「你現在是在查我,還是要幫你往生的上司?」

聽任凡這麼一說,方正才想起此行真正的目的。

「你打算要怎麼幫張大哥?」

「怎麼幫?當然是先把他找來,好好問個清楚,到底他委託的事情是什麼啊?」

任凡回答完後,不理會方正,逕自朝著通往後面的走廊走去。

「把他找來?」方正一臉狐疑。「難道鬼也有帶手機嗎?隨傳隨到啊。」

 

【4】

一走進布置得像辦公室的房間裡面,最先吸引方正目光的,是那貼在辦公桌後面的,那兩張宛如對聯般的條文。

在辦公桌右邊的牆壁上面寫著:

一、沒有酬勞利益的工作不接

二、牽扯到雙鬼之間恩怨的工作不接

三、抓替身、找替死鬼的工作不接

另外一邊的牆壁上面寫著:

四、會因此惹禍上身的工作不接

五、破壞天理循環傷風敗俗的工作不接

六、與黑靈打交道的工作不接

在這六個不接的原則之中,大部分方正都不難想像,可是只有最後一條裡面所寫的「黑靈」方正不了解。詢問的結果卻只得到「你是想當我的接班人嗎?不是的話,問那麼多幹嘛?」這種答案。

「好啦,」任凡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。「在開始之前,先要搞定你。」

「搞定我?」

「當然,」任凡面無表情的說,「不先搞定你,我自己跟他溝通的話,你不但會囉嗦問一堆問題,又懷疑東懷疑西的。」

方正一聽,臉上立刻寫著「我才不是這樣的人咧」的表情。

「所以我必須讓你也見到他,」任凡走到辦公桌後面,打開藏在畫像後面的保險箱,「當然最好的方法就是帶你去觀落陰,或者是去招魂上身。可是這些都太花時間了,而且又要進行好幾次,如果真的讓你纏著我那麼久,那我就算不去坐牢,也會被你煩死。」

任凡口氣稀鬆平常,可是每一句都讓方正臉色一會藍一會綠,一會想抗議,一會又恐懼。

「所以……只能用這個了。」

任凡轉了過來,手上多了一瓶透明的小瓶子,瓶子裡面裝著隱約散發著綠光的液體。

「那是什麼鬼?」

「這可是好東西,」任凡眼神發光似地看著瓶子,「我累積了很久,才存了這麼小一瓶。」任凡白了方正一眼,「想不到居然要浪費幾滴在你這傢伙的身上。」

任凡將瓶子放到了桌上說道:「只要你點兩滴在你的眼睛裡面,就可以暫時擁有陰陽眼,不需要透過鬼魂自身的力量,就可以看得到鬼了!你不點的話,到時候白天陽氣太旺的時候,見不到鬼了,我又得被你懷疑半天。」

「什麼?」方正一臉狐疑。「真的假的?」

「你點了不就知道了?」

「你瘋啦,誰知道你那是什麼東西,如果把我弄瞎了怎麼辦?」

「不敢點也行,」任凡伸手去拿瓶子。「只是到時候你不准問我一堆問題。誰叫你那麼膽小……」

一聽任凡這麼說,方正一把搶過去拿起了瓶子。

「點就點,少在那邊故弄玄虛。」

方正將瓶子打開,猶豫了一會,轉過來看到任凡一臉看好戲的模樣。

如果不點就會被這男人瞧不起。

衝著心中不願意被任凡看輕的怒氣,方正仰起頭,將裡面的液體各滴了一滴到眼睛裡面。

液體碰到眼睛之後,有一股冰涼的感覺,但是除此之外,方正沒有覺得什麼不同。

「這樣就可以了嗎?」

方正眨了眨眼睛,想要把眼眶裡面多餘的水分給擠出來。誰知道越眨眼睛那股冰涼的感覺就越強烈,甚至有點癢癢的。

「你確定這不會傷害我的眼睛嗎?」

方正用手揉著自己的眼睛,可是那股冰涼的感覺就好像放了薄荷在眼睛裡一樣,又冰又灼痛。

「很痛!」方正叫了出來。「你到底拿了什麼給我點?怎麼會痛呢?」

「不要那麼緊張……」任凡聲音平穩。「一下子就好了,真受不了你。」

果然,在任凡這麼說後,刺痛的感覺慢慢消失,雖然還是感覺冰涼,但是總算可以慢慢張開眼睛了。

方正眨著眼睛,擠出自己因為刺激所流出來的淚滴,然後模模糊糊的視線越來越清晰。

首先方正辨識出任凡的那張辦公桌,然後將視線慢慢向上抬,看到了任凡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……然後,他看到了就在任凡的身後,兩個不知道打哪來的女人,就站在任凡的身後。

「喝!」

方正被這兩個女人嚇了一跳,這兩個女人雖然面容姣好,五官端正又美麗,可是其中一個脖子上面開著一條裂縫,身穿著白紗也都沾滿了血跡。另外一個則是腹部插了一把刀子,大片的血漬就這樣攀附在她所穿的T恤上面。

方正看著兩人,而兩人也正惡狠狠地瞪著方正。

「你看到了嗎?」

「啊?」

被兩人嚇傻的方正,一時還無法會過意來,等到任凡再重新問一次,方正才笨拙的舉起手指著任凡身後。

「她……她們……」

「你終於見到她們了嗎?」任凡笑道。她們兩個是我的助手,小碧跟小憐。請不要介意她們的外貌,她們還在生你的氣,所以才會故意給你看到恐怖的模樣。」

「生……生我的氣……」

「對啊,昨天你把我關進拘留室之後,她們曾經上你家去找你,本來想嚇嚇你,誰知道……」任凡調侃方正,「有人早就搶先一步把你嚇暈在微波爐旁了。今天早上聽你說才知道,原來人家不是去嚇你,而是去拜託你的……」

被任凡這樣說,早就已經嚇到不知道該如何氣憤的方正,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了。

一整天下來,刺激太多,見識太廣。

現在的方正只感覺自己這些年來建立出來的世界,正在一步步崩毀。可是這又能怪誰呢?畢竟是他自己找上門的。

「好啦,妳們兩個就不要再用這副模樣嚇他了。」任凡笑著對小碧、小憐說道。

兩人不甘心似地又瞪了方正一眼,然後用手在前面一揮,那些淌血的血腥裝備瞬間消失無蹤,只剩下兩位面貌俏麗,宛如畫中仙女的少女。

任凡看著方正身後,然後笑著說:「既然委託人也來了,那我們就趕快進入主要的話題吧……」

「委託人?」

方正聽到任凡這麼說,才將眼光轉到任凡臉上,然後看到任凡正看著自己身後的方正,也順著看了過去。

那張潰爛不堪的臉孔就這樣出現在自己的眼前……

連尖叫聲都還來不及從喉頭冒出來,過度的驚恐讓方正瞬間震懾住,一口氣提不上來,眼前一黑,又軟倒了下去。

「你第一天當鬼啊,」任凡看到方正又被嚇暈了,皺眉責備起張樹清,「你不知道這樣嚇人,會把人給嚇死嗎?昨天才嚇暈他一次,現在還來……。」

「我怎麼知道──這小子平常以前做事正大光明的──怎麼會那麼怕鬼──」

「這跟那有什麼關係,又不是不做虧心事,你們這些做鬼的就不會靠近……還愣在那邊幹嘛,幫我把他搬去沙發吧……」

任凡嘆了口氣,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喜歡跟活人打交道的原因了……。

 

第三章

【1】

「醒啦?」

張開雙眼,映入眼簾的又是任凡那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這男人還真是討人厭。

方正從沙發上坐起來,這時才想起來張大哥的事情。

「啊─張大哥─」

四處看了一下,除了任凡跟自己之外,什麼人都沒有,就連那兩名跟在任凡身邊的女鬼也不見蹤影。

那藥效過了嗎?

「他怕他又嚇暈你,所以他直接把要委託我的事情先告訴我了。」

「他這樣熊熊出現在別人後面,當然會嚇到啊……」

「可是像你如此迅速又確實地暈過去的人……也不多啊。」

「你……!」

方正心想,如果不是你早就習慣有陰陽眼的話,你又是能多大膽?

不過糗了要認,方正也沒有那麼不乾脆,只是被這個男人連續數次瞧不起,內心非常不是滋味而已。

「我們還是回歸正題吧……」任凡翹著二郎腿。「張老委託我的事情有兩件,一個是找出殺他的兇手,讓他可以去枉死城報到;另外一件事情是,幫他找他的未婚妻,看看能不能冥婚。」

第一個委託,方正還能夠想像,可是第二個委託……就有點強人所難了,要是對方不答應,任凡又能如何呢?

「第二個委託,我自然有我的辦法,不過第一個委託,就得要你幫忙了。張老生前是個警察,我相信在他這樣死後,你們警方應該也有展開調查吧?」

「當然,當時這件事情鬧得很大,我雖然不是專案小組裡面的成員,但是因為張大哥生前很照顧我,所以我也非常關注這個案子的發展,可是調查後來掉入了死胡同,也就不了了之了。可是……張大哥自己也不知道兇手是誰嗎?」

「他說他是被人從後面襲擊的,從後面將一大桶的硫酸潑到他身上,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,硫酸已經侵蝕掉他的雙眼,他根本連看都沒看到是誰下的手……」

想不到連張樹清自己都不知道兇手是誰,難怪當時專案小組偵辦不出來。

「今天已經晚了,明天我們約個時間,你把你們警方那邊可以調得出來的,關於張老被謀殺的資料全部弄出來。很晚了,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。」

任凡的話裡,隱約透露出不能違背的威嚴,連方正都只能點頭稱是。

看著方正走了出去,任凡向後仰,閉上了雙眼,陷入了沉思。

乍看之下,這樣的委託,可以說合理,也可以說十分不合理。

不要說冥婚,這種就連死後都想要有所歸屬的希望,不要說張老,這根本就是所有孤魂野鬼的共同期許,也是任凡接到最頻繁的委託之一。

可是……找兇手這件事情,就非常的不尋常了。

一般來說,像張老這樣的人被謀害了,如果不知道兇手是誰,不能進去枉死城,就算遊蕩人間也沒什麼不好的。

這樣鑽牛角尖的要抓出兇手,多半都含有報復的心態。

如果有這樣的情緒,就不會成為散發出白色光芒的白靈,而會是帶一股黑氣,擁有暴戾與血腥的黑靈……

在聽到張老的委託時,任凡已經強調過了,只負責幫他查兇,找到兇手之後,除了報警,任凡不會幫他對那個人做任何其他的事情。

張老也允諾了,甚至不要求報警,只要知道兇手是誰就好了。
但是,只聽說過有人拼了命想逃出枉死城,像張老這樣拼老命想要進去的還真是少見。

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在任凡的心頭,非常非常不好……

 

【2】

「我為什麼會那麼聽那小子的話咧?」

「叫我去調資料我就點頭,叫我回家我也點頭。」

方正滿腦納悶,感覺自己就好像變成任凡的手下般,對自己有點生氣。

方正走出了大門,眼前那條充當兩棟大樓的紅色地毯橋樑,早就已經橫跨在兩棟大樓之間。

方正向前踏出一步,朝了樓下一看,整個人就好像被電到似的,定格在原地,兩隻眼珠子就好像要掉出來般地直愣愣瞪著樓下。

只見原本應該荒廢無人的建築用地,此刻下面正密密麻麻,到處都是……鬼。

有些鬼聚集在樓層中圍成一圈,不知道在幹嘛,有些鬼聚集成群飲酒作樂,遠處還有一堆鬼在看另外一堆鬼表演,不時還有歡呼叫好的模樣,下面的草叢之間,有著許多未成年的鬼魂在追逐嬉戲。

方正只感覺自己的汗毛直豎,雙腳發軟,深怕自己一個暈過去,會直直墜下樓去。方正趕緊退後兩步,靠著大門不停喘氣。

將視線拉正,對面的大樓屋頂,他看到了一堆小鬼,正拿著一顆球,在互相傳接嬉鬧。

可是詭異的是,竟然有個身形比較高大的人也在這堆小鬼之間,跳著想要接那顆球,可是……那是個沒有頭的人啊!

「啊──」

方正赫然想到,在來的時候,任凡曾經對角落說過的話。

『黃伯,你的頭怎麼又不見啦?』

定睛一看,果然那顆球根本就是一顆人頭啊。

原來這一切,都不是任凡虛構的……

後悔的情緒立刻浮出方正的心頭。

方正想到自己之所以會看到這些鬼,都是因為剛剛點的眼藥水的關係,方正用手揉著自己的眼睛,想要這樣揉去藥效。

他可不想要像任凡那樣,隨時都可以見鬼。

可是不管怎麼擦,對面大樓玩球嬉鬧欺負老人家的孩童鬼影,依舊清晰可見。

不行,一定要叫任凡把自己的眼睛恢復原狀。

這麼一想想要回去找任凡的方正,猛一回頭,一張滿臉是血的男人臉孔就這樣跟自己幾乎快要撞在一起了。

「啊───!」方正發出了連自己都難以想像的尖叫。

一回頭正想要逃,瞬間,所有在活動中的鬼魂全部都停下來了。

所有鬼魂都用那對早就不屬於人世間的眼睛,不約而同看著方正。

方正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,整個人一口氣提不上來,視線一黑,雙腳一軟,整個人就這樣倒了下來。

 

【3】

「二十四小時之內暈了三次,你是想創金氏紀錄嗎?」

看著被小憐帶回來的方正,任凡白了他一眼。

「還不是你害的,給我點了那什麼鬼眼藥。」

「你又不是唯一一個點過的,其他人連一次都沒暈……」任凡冷冷地說。「算了,你今晚就在這裡過夜吧,那藥效還需要好幾個禮拜才會消,你這樣回去誰知道你要暈幾次才會到家。憐兒,麻煩妳帶他去客房吧。」

不只任凡,就連小憐也一臉鄙視地看著方正。

這真是人生的谷底啊。

從來不曾像現在一樣,想找個地洞鑽進去。

方正像行屍走肉般洩氣地跟著小憐。

小憐領著方正來到了其中一個房間。

已經宛如驚弓之鳥,草木皆兵的方正朝房間一看,差點又要暈過去了。

這哪裡是什麼客房啊!

紅色的燈泡將整個房間的氣氛弄到很詭譎,不過這些都比不過那放在其中一面牆壁的香爐與牌位,還有大剌剌放在房間中間的棺材。

方正看到了從後面跟上來的任凡。

「我知道,你一定很不爽我昨天不相信你……」方正咬牙切齒。「可是你也不需要這樣耍我吧!就已經被你害到這樣了,你還讓我睡靈堂?」

「誰耍你了啊!」任凡正色道。「我的客戶都是鬼魂,我準備床給誰睡啊!給鬼睡的這個客房不知道多舒服,那副棺材連我都睡過,裡面的枕頭跟護墊可是手工打造的,那副棺材不是為了安葬用的,可講究了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可是什麼?要睡不睡隨便你,我這裡外面有朱紅索護著,孤魂野鬼闖不進來。這裡最安穩,如果你堅持要回去,就請自便吧。在這邊的鬼魂你大可不必理會,不過如果在外面遇到的,給你個建議,最好不要有任何反應,如果讓它們知道你看得見,纏上了你,可別來找我,我不接活人生意的。」

任凡說完不理會方正,自己一個人逕自朝走廊深處走去。

方正猶豫了一會,然後心不甘、情不願地走進了房間裡面。

 

【4】

寧可打地鋪也死不肯睡棺材的方正,整夜在堅硬的地板上翻來覆去,徹夜難眠。

第二天早上,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局裡。在路上,他了解了一件事情……

大家都說白天不會見鬼,鬼都是晚上才出現的……根本就是──唬爛!

光是街頭上,找尋著自己斷肢殘臂的鬼魂就不知道有多少隻了。

還好在陽光的照射下,將方正那所剩無幾的勇氣給沸騰起來,否則昨天晚上如果真的賭氣自己回家,不知道會不會在開車途中被嚇死。

將車子停好,然後步入分局,門口守衛的警衛,方正順手地打了聲招呼。

在過去之後,赫然才發現到一件事情……

剛剛跟自己打招呼的……那個警衛,臉上為什麼……兀自流下兩條血痕劃過臉頰……

方正緩緩回過頭,剛好門口的那個警衛正回過頭看著他……

那根本就不是什麼警衛,而是已經死了多年,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掉的孤魂野鬼……

「嗚哇──」方正連滾帶爬地衝進分局。

真是無言透了……

一想到昨天任凡說的,那個藥效還要好幾個禮拜才會消,方正就感覺到頭痛。

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,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趕快解決張大哥的事情,然後跟那個小子永遠切割,老死不相往來。

分局的資料室在地下二樓,方正在裡面找到了當年偵辦張大哥命案的相關資料。

將可以參考的資料全部都COPY一份之後,想不到一忙又快要忙到太陽下山,害怕一到天黑,情況可能更糟糕的方正,匆匆忙忙離開警局,回到了任凡的住處。

 

【5】

一個奉公守法、富有同情心與愛心、熱於助人且嫉惡如仇的濫好人,會有多少人想要幹掉他呢?

「那天晚上,張大哥因為加班的關係,一直到凌晨三點多才離開分局準備回家。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九點多,家裡的老婆都沒有見到他,所以才打電話回分局,這時大家才知道張大哥失蹤了。」

方正照著資料上面記載的唸給任凡聽。

「下午,有民眾報案說,在張大哥家的附近巷子裡面,發現了男屍。後來經過證實的確就是張大哥。依照專案小組與法醫的推測,張大哥那天離開分局之後,兩個小時之內就遇害了。」

「你們警方不是已經調查過了嗎?」任凡皺著眉頭說,「有沒有比較可疑的嫌犯?」

「首先,專案小組第一個懷疑的是……張大哥的三個老婆,不,嚴格講起來應該說是三個同居人,他們還沒有結婚,所以不能算是老婆。」

「真不得了。」任凡吹了聲口哨。「三個同居人啊?這還真是少見。」

「張大哥是個心地很好的人,以前在掃黃組裡面,他幫助了幾個被迫下海賣淫的女人。他不但提供她們住所,還幫助她們重新站起來。後來有三個女人,因為受到了張大哥的照顧,逐漸萌生感情,成為了張大哥的女友。不過張大哥在生前一直都沒有結婚,他跟這三個女人就這樣維持著關係。他沒有束縛她們,還跟她們說,如果有好的對象,可以找人嫁了。可是她們三個或許是因為真的愛上張大哥,都沒有結婚,一直都守著張大哥給她們的住宅。他們共同居住在一棟公寓中,當然三個人各有一戶。張大哥也把一個禮拜分成好幾份,輪流回三人的家。」

「他還真是濫情啊,也難怪會惹來殺身之禍了。不過……他們這樣四人行的生活應該也過了不少年了吧?」

「嗯,我剛從警校畢業認識張大哥的時候,就知道他有三個老婆了,至少也有十年了吧。」

「既然已經維持了這樣的關係十年了,如果真的是為了搶一個男人而產生的醋勁,應該不會隱忍十年才動手吧?」

「不,就我所知,當年她們三個人的確很有嫌疑,而且還不小……」

「喔?為什麼?」

「張大哥在二月的時候被殺,他原本預定要在三月的時候要跟人訂婚了……」方正說,「而且訂婚的對象不是這三個同居人之一……」

聽方正這個一說,任凡驚訝的表情全寫在臉上。

「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好人啊!」任凡不可置信。「有了三個同居人,另外還要跟第四個結婚……這種人不被殺,反而比較不可思議吧?」

「你說話還真是缺德。」方正白了任凡一眼。「不過當時專案小組也覺得三人涉嫌重大,可是三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據……」

「嗯……」任凡沉吟了一會。「所以兇嫌就是這三個人?」

想想如果只有三個人要過濾的話,應該還不至於太難吧?

就當任凡這樣想的同時,方正搖了搖頭。

「什麼?還有別的?你不是說他是個爛好人嗎?一個爛好人會有那麼多人要他死?」

「接下來這個,可能間接關聯到你。」

「我?」

「嗯,當他找上你,要你幫他找出兇手的時候,我就想過了。雖然說沒錯,你有陰陽眼,又能跟他溝通,找上你最方便。不過,就算找不了你,找其他同事託夢之類的,應該也行得通。」

任凡點了點頭表示認同。

「所以我特別去調了一些張大哥生前最後經手的案件,發現當時的張大哥,正在辦理一件調查我們警方內部的貪污案件。」

「喔,所以也就是說你們警局裡面很有可能就存在著殺害張老的兇手?」

「嗯,當時專案小組在這方面留下的資料比較少,畢竟再怎麼說,這種事情沒有真憑實據,留下紀錄總是不好的。」

這的確棘手,畢竟比起三個女人來說,警察同仁之間的內鬥,可能更加複雜也說不定。

「最後一個……」

「什麼?」任凡苦笑搖搖頭。「還有啊?」

「嗯,」方正點點頭。「最後這個是當初專案小組認定嫌疑最大的。張大哥以前曾經經手過一個黑社會老大的案件,並且把那個幫派的老大給送入了監獄。這個老大剛好就在張大哥死前一個多月出獄的,在他坐牢的期間,曾經對外放話過,等他出獄一定要張大哥不得好死。結果他真的出獄之後不到一個月,張大哥就遇害了。」

「嗯……」

「可是那個老大卻下落不明……」方正說。「專案小組一直到今天都沒有找到那個老大。」

三個女人、一個老大還有不知道多少的同事……那麼多的嫌疑犯,到底要從何找起呢?

人在死後,跟生前一樣,會有許許多多的慾望與需求。

這就牽扯到祭拜的問題了。

一般來說,沒有親屬的人一旦死後,就很有可能成為孤魂野鬼,一整年飢餓難耐、流離失所。

可是……張樹清兩次現身並沒有讓任凡發現這樣的情況,這就代表著有人仍然固定祭拜著他。

有人祭拜、衣食無缺,現在就等自己的陽壽一到,就可以去報到準備投胎……

實在看不出來他為什麼要來委託自己……

整個委託看起來就十分不對勁……如果不是自己當初身陷牢獄之災,這個案件很明顯就是不對勁,任凡說什麼都不會接。

 

【想知道故事接下來會有什麼驚人發展,請見明日無間系列374《黃泉委託人》!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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